第七十二章 过瘾(2 / 2)

文艺时代 睡觉会变白 5103 字 1个月前

“停!”

赵一君的表情很复杂,满意,又不太确定,只好喊:“老姜,你过来看看。”

姜闻颠颠又跑过来瞅,扫了一眼,乐了,扭头喊:“青子,你再多耍两下!”

“好嘞!”褚青应道。

认真,认真……

他觉着自己最认真的时候就是练拳了,反正都是做动作,正好跟这个镜头也契合,于是他刚才就耍了个起手式。

褚青不知道镜头里的自己怎么样,所谓的喜剧效果,让他感觉特无力,这就是道天堑,从来没摸着过边儿。

重新开拍,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心思更加沉静。

不去想什么拗造型,不去想什么拍戏,不去想什么搞笑,他就是踏踏实实的耍了几个套路,举手抬足间,行云流水,棉被和着碎花裙子,来回舞动,大开大合,配上他那一脸肃静,简直惨不忍睹。

“好!”

这次赵一君百分百的确定,大声喊道。

褚青也跑过去看回放,只看了几秒钟,就不由咧开了嘴,对自己这个形象,感觉又新鲜又兴奋。

…………

那个神秘人“我”,说大年三十儿晚上来取人,结果撂挑子没来。扔下的这两个俘虏,把挂甲台全村老少都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商议,还是刨坑埋了。

马大三抽中了红签,负责埋人,但终究下不去手,就把那俩个俘虏藏在烽火台里,谁知又被二脖子发现了。

“啪!”

褚青把一柄斧子拍在桌上,喊道:“你把我砍了吧!”说着又把脑袋往桌上一搁,横着脖子,脖颈子露出几节骨头,像只挨宰的鸡。

六旺也跟着凑趣,脑袋并排搁在桌上,道:“还有我!”

姜闻急道:“你这叫做啥啊?你们俩听我说!”

褚青猛地又抬起身,瞪着他道:“说啥呀!那俩小子是在烽火台上呢吧?”

“是在烽火台……”

“你送过吃的没?”

“我送过……”

“还有气没那俩小子?”

“有气……”

他们俩一问一答,语速特快,话接的都不留缝儿,一个声厉内荏,一个委屈焦急。

顾常卫的镜头就举在褚青耳朵边,对着他跟姜闻不停地来回晃动,有时只抓住一个表情,就立马切过去。

这让他很无语,合着你们导演都一个德行,楼烨那穷逼租不起三脚架,你也租不起?

“天都说破了!那俩小子,头回冲喇叭队喊救命了吧?二回弄个鸡往外带领章了吧?三回又教小碌碡说日本话了吧?事不过三!哪回要是出点事,咱不都得掉脑袋?”

褚青瞪圆了眼珠子,哧着牙,一直晃着头,这边跟姜闻喊一句,就往炕上那帮老少爷们身上瞅一眼,转头再喊一句。

他特么的害怕!怕那帮日本子发现自己这伙人私藏俘虏,找上门来全突突了,他越害怕,叫的越嚣张。

褚青脸上的肌肉都拧在了一块,黑黝黝的面部愈加干枯如鬼,显得狰狞又怯弱。

“掉!肯定得掉脑袋!”

炕上的一帮爷们跟着帮腔。

他又道:“我问你,那俩小子打哪来的,那带枪的你认得不?”

姜闻拍了下大腿,急道:“哎呀!咱扯哪去了,该说啥说啥,我可不认得他们啊!”

褚青斜楞着脖子,一手指着他,又竖起俩根指头,道:“你不认得?那俩大活人塞麻袋里,咋也得俩人抬一个吧!起码四个人!”

炕上一哥们又插话:“四个?弄不好得五六个呢!”

褚青也一拍大腿,对村里人站在自己这边感到无比的踏实,面部更加拧巴,喉咙里都嘶破音了:“你俩眼珠子都看不到五六个人?啊?”

姜闻道:“我不说我糊着眼呢么?”

“你糊着眼?门是你自个开的吧!你他娘糊着眼开门?”

这一场戏下来,褚青不由呼出一口长气,缓缓平静了情绪。这感觉特奇妙,很累,又很充实。

往后一撤,坐在椅子上,身子有点发虚,就跟泡在热水池里俩小时刚逃出来。嗓子哑的直漏风,又觉着脸上湿乎乎的,用手一抹,不知道啥时候出了一脑门子汗。

拍这场戏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放不开。后来就一直记着姜闻告诉他的那两点,甭管它什么戏,喜剧悲剧荒诞剧,忘掉这些,拿出你最认真的方法。

他以前拍戏,不能说不认真,但是有杂念。而且像老贾和楼烨,压根就没正经的跟他讲过戏,讲过怎么去演,都是他自己琢磨。这两位拍片,都特艺术,不讲究演员具体的表演方法,要的只是一种感觉。

《小武》里,他青涩,迷茫,所以感觉对了。《苏州河》里,他对周公子惶恐,对自己不安,感觉也对了。

但《鬼子来了》不一样,它要的不是很虚的感觉,要的是拳拳到肉的实诚。

还好他碰上了姜闻,他不仅是个碉堡的导演,还是个碉堡的演员,太清楚褚青碰到的那些个门槛,也清楚如何推他迈过去。

第一次在戏里这样强烈嘶吼,跟以前内敛的表演完全不一样,就像有股火在心里烧着,越烧越热,最后“砰”地爆发出来,生出一种痛快淋漓的酣畅感,甚至在喊“过”之后,还有那么点意犹未尽。

拍戏,他只是当成一个赚钱的工作,就算有那么点喜欢的意思,也没把它太当回事。

但这次,在二脖子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身上,他却体会到了李老太太说的那俩字: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