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说好了的, 陈淮安替锦棠租店面, 置院子, 当然, 银子也皆是罗锦棠自己出的。
非但她自己置院子, 就如今嘉雨、青章几个在京里的盘缠, 其实也是锦棠出的,她等于供着三个读书人。
身为一个商人, 锦棠如今并不缺百八十两的小钱,她缺的是上万两的大注银子。
而她向来又是一个在衣食住行上不吝啬, 不亏待自己的人, 所以,她想着,自己至少要住一处方方正正, 有庭院的小四合院儿。
便租金要七八两银子一个月,她也出得起。
但一到京城,陈淮安还是指挥着锦棠的大车就进了木塔巷。
仍是上辈子的小院子,到了傍晚, 菜市已散,倒也不算拥挤,但大车是进不得巷子的。锦棠一看, 就有些不高兴了。
随即, 门一开,出来的却是嘉雨,这孩子一年多来窜了不少的个头儿, 原本清秀白净的脸上如今往外爆着痘儿,他个子比门高,在扇朱色如意门里,都得弯着腰了。
他手里捧着枚圆乎乎的东西,笑道“知道嫂子要来,我们大家一起替您包了饺子,四月的荠菜饺子,要不要吃”
锦棠不好在嘉雨面前拉脸,瞧他那只饺子捏的四方皆漏,汁儿淌了满手,只当是他和陈淮安这两个大少爷异想天开,在给她捏饺子。
进门,熟门熟路找到墙角的水塘子,洗了把手,她道“罢了,转眼就是会试,嘉雨快去读书,等嫂子包饺子给你来吃。”
她转身进了窄窄的厨房,先见一案板排列的整整齐齐,圆腹鼓鼓的饺子,正自愣着,葛青章从灶旁站了起来,她向来玉面白净的表哥,一件青褂子上沾满了白面,额头发丝凌乱,脸上还沾着几捋灰。
他大约也没想到锦棠会直愣愣就冲进厨房来,手背揩上鼻子,道“这屋子太脏太乱,快到正房里呆着去,等饺子煮好了,我自会端上来的。”
锦棠于是退了出来,甫一出门,便听葛青章唤道“陈嘉雨,你捣的蒜了”
陈嘉雨笑着说就来就来,给锦棠个鬼脸儿,甜甜儿叫了声嫂子,闪身进厨房去了。
这房子,锦棠住过好些年,但那是后来的事情了,而且,整座院子似乎也没有如今这样大。
二楼同样加了一层,亦是同样的天台,爬山虎眼看就要爬上去了,京城这般闷热的天气,夏来有只冰湃过的西瓜,坐在二楼的平台上吃几口,倒是很舒服的。
锦棠撩起帘子进了门,屋子里就不一样了,没有一件像样的摆饰不说,只草草支着几张桌子,桌子上除了笔就是纸,可以想象,从一到京城,他们埋头书中,应当就没有干过别的了。
陈淮安正在桌前书着什么,待锦棠走过去,才抬起头来。
锦棠见他纸上抬头就书着和离书三字,越发的吃惊“你这,是书给我的”
陈淮安避而不答,瞧着墨迹还是湿了,抽了本书过来,于上面轻轻的搧着。
他道“锦棠,你瞧着嘉雨如今这样,过的好吗”
陈嘉雨正屈膝半跪在厨房门上,捣蒜,石臼太小,他的力太重,一会儿蒜瓣儿掉了出来,他于是捡起来,拾到水槽旁洗一洗,抓回来又捣着。
捣了会子,大约是觉得眼睛辣的慌,于是伸了手去揉眼睛。
这下倒好,蒜揉进了眼睛里,辣的他闭着眼睛,伸着两只手四处乱摸,当是想找水来洗脸。恰这时,葛青章从厨房出来,要看他蒜可沓好了不曾,而嘉雨两只手摸到葛青章的脸上,直戳他的眼睛。
葛青章抓过陈嘉雨,拉着他,去给那傻孩子洗脸了。
上辈子跳河而亡的陈嘉雨,因为他们夫妻的改变,如今长高了个子,开朗了性子,也来京城参加会试了。
陈淮安见锦棠不语,又道“你可知道葛青章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锦棠回头,他如今瘦了许多,相貌之中少了那股子匪莽之气,古铜肤色,五官分明,眸光睿智,瞧着便很像他的亲爹陈澈了。
陈淮安又道“我是想过杀他,恨不能杀他一百次一千次,但我也想过,徜若他死了,你肯定得怪怨我。甚至于,那天晚上若是他没死,咱们至少还有转寰的余地,可他死了,我就留不住你了。”
锦棠咬唇,点了点头。
打不散,吵不离的真夫妻,她和陈淮安,真真儿就是一对打不散又吵不离的真夫妻,因为彼此在对方身上倾注的太多,虽说婚姻千疮百孔,可只要还能有一丁点儿的可弥补之处,他们都会尽力走下去。
若非葛青章的死叫她万念俱灰,至少为了弄明白陈澈到底发的哪门子的疯,锦棠也暂时不会和陈淮安和离的。
可是葛青章死了,还是陈淮安杀的,一切就没有了可转寰的余地。
陈淮安又道“我绑了他,回去照顾你,然后,等帮你洗过澡,哄着你睡好了,再去找他,就发现他死了”
当时雨已经停了。
陈淮安是命令属下把葛青章绑在护城河畔一间侍卫们轮岗时所暂歇的,小门房里。
然后,帮他值岗,照看葛青章的两个侍卫,几乎是被一刀毙命。
而葛青章本人,应当是在被生生砍死之后,拖着,扔进护城河的。
从房间到河畔,再到河畔的青砖基石上,全是葛青章双手抓出来的血痕。
再往前走,栏杆上,还有一只被砍断的手,那也是葛青章的。
他一只手攥着栏杆,死死不肯松开,于是推他下水之人砍断了他的手,将他给踹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