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弘德殿。
看到王庆祺的第一眼,小皇帝微微怔了一怔:这个人,虽然照例堆出来满脸的笑容,但眼圈发暗,脸色青灰,一看就是一夜不曾安枕的样子。想来,自己“轻造潭府”之后,是夜,他辗转反侧,天人交战,难以成眠。
王庆祺的这副形容,叫小皇帝心里舒坦了一些——“姓王的良心,到底还没有全给狗吃了。”
不过,讲书的时候,他依旧对王庆祺没有任何好脸色,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且小动作多多,不是打呵欠,就是伸懒腰,王庆祺有所问询,几乎都不回答,不是嚷嚷“我要喝水”;就是皱起眉头,“肚子疼,忍不了”。
出了屋子,并不真的去茅房,只是在院子里兜圈子,兜够了,才懒洋洋的回到屋子里来。
如果讲书的师傅是倭仁,小皇帝是绝对不敢如此作怪的;如果奉派了“照料弘德殿”差使的醇王在,小皇帝虽不怕他七叔,可也不敢太放肆,因为若不听教训,醇王转头就去找四嫂告状了。
可是,今儿这两位都不在,我还不叫你这个“辜恩”的软骨头墙头草,好好儿瞅一瞅,“天颜”是什么“色儿”?!
不过,王庆祺似乎毫不介怀,每有提问,小皇帝或扬着脸,充耳不闻,或各种花式作怪,可王师傅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豫或尴尬之色,由始至终,一团春风。
好容易挨到下学了,王庆祺对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小李子会意,寻了个由头,留在了最后。
他们两个的举动,小皇帝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只“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自顾自地先去了。
过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小李子才回到弘德殿。
“什么事儿。磨蹭了这么久?”小皇帝斜乜着小李子,“瞧你的神气,倒好像挺高兴的?”
“是,”小李子笑嘻嘻的说,“王师傅那儿。有好信儿呢!”
小皇帝心中一跳。
好信儿?
摒退殿内殿外闲杂人等,小李子说道:“奴才先给万岁爷告个罪,万岁爷前几天微服出行的事儿,奴才嘿嘿,自作主张,说给王师傅听了。”
小李子“自作主张”,小皇帝倒是不以为意,连计划诛除“神奸巨蠹”这种天大秘密,都和王庆祺说了,出宫微行。行院寻欢,“小事”一桩,自然没有什么对其隐瞒的必要。
不过,姿态还是多少得有一点儿:“哼,你倒是嘴快。”
“奴才该死。”
顿了顿,小李子说:“王师傅问奴才,‘那个人’呃,秽乱宫廷的罪行,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奴才想,要人家出力。这种紧要关节,就不能不交代清爽,不然,大伙儿做起事情来。心里不大有底儿,所以嘿嘿。”
“也罢了,他怎么说?”
“王师傅义愤填膺!他说,‘那个人’的所作所为,真正是呃,‘人神共愤’!他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那个人’呃,‘斩落马下’!”
“斩落马下”这种戏里边儿的话,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小皇帝爱看戏,王庆祺爱唱戏,有时候,君臣対唔,时不时会跳出几个戏词儿,小李子如是转述王庆祺的话,小皇帝并没有任何违和之感。
“还算他有良心!”小皇帝说,“可是,昨个儿,他为什么又是那样一副德性?”
“王师傅说,昨个儿,事儿来的太突兀了,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转过弯儿来,单想着什么哦,‘善用兵者,未虑胜,先虑败’,呃,‘凡事须做万全考量,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就单想着难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