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不是新的——”关卓凡含笑说道,“唉,没法子,已经有日子没人给我做新衣裳了!”
微微一顿,“不过,都浆洗的干干净净——你别嫌弃!”
赵烈文的嘴唇有些哆嗦了,“王爷”
“好了,就这样吧!”关卓凡说道,“我在书房里头等你!”
说罢,转身进屋了。
赵烈文脑中一片混乱。
“只不过不是新的”、“浆洗的干干净净”
这——
这其实比新的更加贵重啊!——贵重多了啊!
这是——
“解衣衣我”啊!
赵烈文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更衣,他心情激荡而手脚僵硬,而且,由始至终,目光一直不敢落在两个美貌少女的身上——这个季节,北京的天气明明凉爽的很,可是,半盏茶的光景,赵烈文却窘出了一身的汗。
更衣毕,侍女请赵先生移步穿衣镜前,赵烈文一看,小吓一跳:自己的脸,怎么那么红?
他暗暗的吸了口气:镇定,镇定。
进入书房,侍女打起门帘,赵烈文跨过门槛,一抬头,见辅政王正站在一排极高大的书架前,赶紧上前,请下安去,谢过王爷的“衣我”的恩典。
关卓凡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在一张梳化椅上坐了下去,然后,“惠甫,坐吧!”
本来,以赵烈文的位份,回辅政王的话,是一定要“立回”的,不过,既然王爷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再拿站啊、坐啊什么的客气,就未免太矫情了,于是,赵烈文说了句“谢王爷赐坐”,便在一旁的椅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对了,惠甫,”关卓凡微笑说道,“我想起个事儿来,方才,我有句话,可是说错了——‘已经有日子没人给我做新衣裳了’,云云。”
微微一顿,“哎,这句话,你可千万别给我漏了出去啊?”
关卓凡的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不过,赵烈文可不敢当成是玩笑话,立即俯一俯首,说道,“烈文万万不敢!”
“不然的话,”关卓凡继续用玩笑的语气说道,“朝内北小街这儿,小苏州胡同那儿,还有颐和园的谐趣园那儿——唉,只怕都得有人胡思乱想了!这几处,不论哪一处,我都是得罪不起的呀!”
微微一顿,“我也难——惠甫,你懂的!”
“啊?啊,是,是!”
赵烈文想不到第一次“独对”,辅政王就把玩笑开到了这个份儿上,可是,辅政王可以和他说笑话儿,他可不敢自认有跟辅政王说笑话儿的资格,于是,既不能不庄容以对,又不能不露出一点儿“会心”的笑意以示附和,这个表情,不免就做的很辛苦了:
“呃是,是!”
“涤翁的身子骨儿,还好吧?”
赵烈文不由暗松一口气:总算可以从容对答了!
“回王爷,极好的!”赵烈文说道,“中堂的眼疾,一日好过一日!目下,照菲尔普斯医生的说法,除了老花、近视无可如何之外,余者,只要坚持保证‘用眼卫生’,就不虞复发了!”
顿一顿,“中堂身上,其他如头晕、目眩、胸闷、气促的毛病,其实也是打眼疾而来,眼疾渐愈,这些病症,也随之减轻了很多!”
再一顿,“王爷宽恩厚典,中堂受惠至深!我们做下属的,也是感戴不尽!”
“唉!什么恩典不恩典?”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我做的,不过一个‘逼’字罢了!——逼涤翁去看西洋医生!他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这上头,未免太谨饬了!谨饬到了自苦甚至自误的地步——真是何苦来哉?”
“这是!”
说过这个“是”字,赵烈文打开护书,取出曾国藩的亲笔信,说道:“回王爷,这是两年以来,中堂第一次搦管吮毫,他自己说,手都有些发抖,若有不成章法之处,请王爷不要见笑。”
说罢,站起身来,双手持信,微微俯身,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关卓凡一边儿伸手,一边儿笑道:“我的法书,给涤翁做徒孙,大约也未必有师傅肯收,怎么敢倒转了过来,轻薄于大家?”
接过,拆开,一眼看了过去,便用十分欣慰的语气说道:“好!好!法书我是外行,可是,无论如何,看的出来,涤翁的眼疾,确实已经大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