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翁何必自责?”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湘军裁撤之后,将弁士卒,如果尽数返乡,而非留在江宁一带,固然不会有今天的偌大烦恼,可是,江宁的恢复,却也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顿了一顿,“江宁市面的恢复,很大程度上,是靠了湘军将弁的宦囊彼时,朝廷毕竟没有多余的钱来办善后啊!涤翁的湘军将弁士卒留居江宁的主张,真正是绝大丘壑、绝大经济!我佩服的很!”
湘军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助力江宁善后和恢复,曾国藩的这个想法,只同一、两个最亲信的幕僚说过,从来没有正经摆到台面上,就连曾国荃都没有说过,他没有想到轩亲王看得如此透彻,不由大大一怔。
“实话实说,”关卓凡继续说道,“我若和涤翁易地而处,未必能想得出这样的好法子,面对江宁战后的百废待兴,说不定就要一筹莫展了!”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并没有任何暗含讥讽的意思,曾国藩说了句“惭愧!”
“江宁的善后和恢复,”关卓凡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轻轻的点了一下几面,“湘军将弁士卒,实在是与有力焉!涤翁叫他们留居江宁,实在是善之善政!”
微微一顿,“今日江宁治安,虽然颇被散兵游勇之害,可是,到底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算是这一政策的副作用天底下本没有十全十美之事,若事事求全,则事事皆不必为,涤翁失悔一说,我是不赞成的。”
关卓凡反复肯定湘军将弁留居江宁的决策,曾国藩既欣慰,又感动,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这么说,我就更加惭愧了!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日江宁的局面,好也好,坏也好,我都是始作俑者,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典守者不得辞其责,我”
说到这儿,突然惊觉,如此说法,可能会给轩亲王以自己有意回任两江的错觉这是绝不可以发生的误会!
立即打住,顿了一顿,慢吞吞的说道:“我遗患于后来,令上位左右为难,辱承王爷下问,却除了老生常谈,一无刍荛之微可献,宁不自惭?”
“老生常谈”,指的是“抓住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曾国藩如是说,意思是,你既然不赞成我的“老生常谈”,那么,即便我这个“始作俑者”回任两江,对江宁目下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的,因此,我的“典守者不得辞其责”,就不存在任何要回任两江的意思。
话说的虽然谦虚,可一定程度上,也算实情,真的叫曾国藩回任两江,也顶多能够将湘籍散兵游勇的种种不法,暂时压下去一段时间,治标不治本,按下葫芦浮起瓢,终究有连曾老帅也摆不平局面的那一天。
至于如何“治本”,曾国藩心中,确实是没有头绪的。
“涤翁言重了!”关卓凡说道,“不过短短数年,江宁已是八方辐凑,大乱之前的繁庶,眼见已是恢复了七、八成了!涤翁所遗于赵竹生者,是惠,不是患!江宁的患,是涤翁去江就直之后的事情”
顿了顿,“涤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说,我不敢赞附成则有之,败,可谈不上!如果换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以为,嗯,倒还算是恰当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曾国藩心中一跳:怎么,真的要我回任两江?
“所谓系铃人”,关卓凡微微一笑,“并不敢比附涤翁,我指的是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的这项政策。”
曾国藩没有答话,心里想,这不是一码事吗?
他以为关卓凡做如是说,不过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事实上,曾涤生和曾涤生的政策,还真不是一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