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多年,李太夫人立刻就注意到辛氏的神情似乎不太对,心里疑惑:老二媳妇这出去也不过一盏茶功夫,方才下人也来禀说她没出门,两个丫头就到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心里虽然疑惑,但李太夫人也没急着问,这要真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不用她问,辛氏也会找机会与她说的。
丫鬟给几人上了茶,端木绯美滋滋地笑了。外祖母这里的茶就是好!
端木纭抿了口热茶后,就笑道:“外祖母,方才我听二舅母说你们打算过了中秋再启程,那可趁这两个月再把京畿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七夕、中秋节京中会有灯会庙会,到时候可热闹了……”
李太夫人一味地笑应,而辛氏却因为“七夕”这两个字,差点没呛到,心情更复杂。
之后,辛氏看着在笑,却一直有几分心不在焉,心里翻动着异常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震惊,有唏嘘,也有混乱与不知所措。
婆媳俩留了姐妹两个在宅子里用了晚膳,然后让下衙的李廷攸亲自送了她们回去。
那时,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晚霞给外面的庭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池塘里映出一抹夕阳的残红,与天空中的彩霞交相辉映,绚丽得恍如幻境。
随着三个年轻人的离去,屋子里一下子黯然失色了不少。
李太夫人抿了口消食茶,询问地看向了辛氏,“老二媳妇,我瞧你有些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着,李太夫人动了动眉梢,又问了一句:“难道是和纭姐儿、绯姐儿有关”
屋子里登时就陷入一片沉寂。
辛氏攥着手里的帕子,神情更复杂了。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李太夫人,实在怕打击到她。
可是转念一想,婆母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还多,连三叔、四叔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婆母也挺了过来,人命大过天,哎,他们将门家的女眷又有什么挺不过去的,又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看着辛氏神情复杂,李太夫人隐约觉得不妙,抬手做了个手势,屋子里的嬷嬷就招呼两个丫鬟退了出去。
宴息间里,只剩下了婆媳二人。
辛氏咬了咬后槽牙,终究还是斟酌着词语说了:“母亲,之前我出去接纭姐儿和绯姐儿时,正好看到她们俩是被一个年轻公子护送来的,纭姐儿与他还挺熟稔的。纭姐儿说,那人是……是岑隐。”
辛氏说得其实很含糊,这要是旁人比如李廷攸在此,怕是听不明白他母亲寥寥数语中的一些暗示。
但是,李太夫人明白。
当听到儿媳说的第一句时,李太夫人也以为是端木纭喜事到了。
当听到儿媳后面的第二句时,便是一桶冷水霎时倾倒了下来……
岑隐。
李太夫人如何会不知道岑隐是谁,差点没从罗汉床上站起来,眉峰隆起。
第一个念头是,不会吧!
第二个念头与辛氏一样,纭姐儿不肯成亲到底为的到底是什么!
李太夫人的手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辛氏担忧极了,上一次她看到婆母这样,还是因为大嫂的事……
有此可见,纭姐儿这件事对婆母的打击。
辛氏连忙坐到了李太夫人身旁,轻轻地给她抚了抚胸口,又给她送了一盏温茶到手中。
李太夫人的手还在发抖,连那茶盏里的茶水都因此泛出一圈圈的波纹。
她心里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去和端木宪说说……
不行。
李太夫人很快就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端木宪这个人,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在国家大事上是有些分寸与大义,却也很重名利,万一他利欲熏心的话……
如今这大盛朝堂上,谁人不知道皇帝最信任的人是岑隐,岑隐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多少人想要巴上岑隐来谋取好处,若是岑隐露出一丝娶妻的意愿,怕是整个京城的权贵都会送上嫡女任他挑。
李太夫人愁了,心不在焉地把茶盏凑到唇畔,真怕端木宪知道这件事后一时脑抽筋。
她这对外孙女是女儿的骨血,她怎么也要替女儿守护好两个丫头……
想到过世的女儿,又想到了女儿那个倔脾气,李太夫人心里更愁了。
纭姐儿一贯有主意,与她过世的母亲有八九分相像,李太夫人还清晰地记得,女儿十六岁那年,不顾自己阻拦跳进了冰窟窿里去救人……
想到往昔的一幕幕,李太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屋子里的空气更凝重了。
李太夫人终究没喝茶,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思绪还是混乱得很。
要是如老二媳妇所说,纭姐儿她真的……那可怎么办!
李太夫人心里真是愁也愁死了。
李太夫人和辛氏婆媳俩愁归愁,却也不敢往外传,甚至连李廷攸也没说。
但是,她们的焦虑在日常中难免流露出些许来,李廷攸问了,两人又闭口不言,让李廷攸心里一头雾水,几乎怀疑祖母和母亲是不是水土不服了……
朝堂上,风起云涌。
皇帝休朝了一天后,就再开早朝。
一早,天子一升宝座,魏永信就抢着第一个出列,见状,群臣心底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魏永信再次弹劾了岑隐,并且拿出了种种证据,斥岑隐以权谋私,无恶不作,乃至百姓怨声载道。
魏永信说得慷慨激昂,然而,在场的文武百官皆是心里门清,皆知魏永信所为是因为他的小妾柳蓉还被东厂困在牡丹楼里接不出去。
这朝堂上,自然是不乏为岑隐辩解澄清之人,斥魏永信所言子虚乌有,夸岑隐为国鞠躬尽瘁,又有人故作无意地提了一句,让魏永信不要公报私仇,无中生有。
皇帝再次龙颜大怒,拂袖而去,早朝又一次不疾而终。
朝上的风风雨雨丝毫没有影响到端木家两姐妹。
六月十六日,端木纭约了岑隐去栖霞马场看马驹,端木绯也去了。
她去得高高兴兴,可是后来看着姐姐和岑隐谈笑风生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
六月十八日,小八哥和小狐狸打了一架后,又离家出走了,这一次,没等她们找鸟,小蝎就已经亲自来传讯。
六月二十日,端木绯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了安平长公主府。
今日是安平的生辰。
安平没打算大办生辰宴,只想与封炎、端木绯还有温无宸四人随意地摆个小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看看戏。
端木绯是今日公主府唯一请的娇客,还是封炎亲自把人接来的。
小宴摆在了花厅里,远远地,端木绯就听到花厅方向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琵琶声,随着那夹带着荷香的暖风徐徐而来。
这一曲,端木绯以前还从不曾听过,婉转中带着几分喜气,倒是适合今日的气氛。
“殿下,”端木绯随封炎进了花厅,笑着给安平见了礼,又奉上了她准备的生辰礼,“这是我亲手绣的斗篷。”
当长方形的木盒打开后,就露出了一件折叠得工工整整的亮紫色斗篷。
安平一看就喜欢极了,立刻就让子月服侍她披上了这件斗篷,只见斗篷上绣着一只金灿灿的凤凰,羽翅大展,姿态活灵活现,璀璨耀眼。
安平得意洋洋地给儿子抛了一个炫耀的眼色,那眼神似乎在说,瞧,这是未来儿媳孝敬她的。
这养闺女果然是要比养儿子好多了!
真好,再有一年半就能把小丫头娶过门了。
安平在心里暗暗地掰着手指,笑容越发明艳,连那颊畔赤金嵌红宝石步摇,都不如她那双漂亮的凤眼夺目。
那他呢!封炎有些幽怨地看向了端木绯,就像是一只讨宠的小奶狗,可怜兮兮的。
幸好,端木绯早有准备。
“阿炎,这个给你。”
端木绯又从绿萝手里接过一个杯口粗细的竹筒,递给了封炎。
等封炎自竹筒里取出那支簇新的紫竹箫时,一双凤眼登时就亮了起来,紫竹箫灵活地在手指间转了两圈,潇洒自如。
那炫耀的神态与安平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端木绯笑眯眯地看着封炎,精致的眉眼弯成了一对月牙儿,笑容甜甜。
上一次封炎去过端木府后,她就没敢懈怠,连忙把紫竹箫赶制了出来,昨晚才刚把箫做好。还好赶上了!
安平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里是好笑极了,与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温无宸交换了一个眼神。
封炎抬手把紫竹箫放在唇畔,试了试音。
角落里弹琵琶的乐伎见状,连忙按住琵琶弦,琵琶声倏然而止。
箫声空灵清亮,如百鸟鸣唱,封炎只随意地吹了一段,就停下了,笑眯眯地看向了安平,问道:“娘,您想听什么”
安平看着这对小儿女,随口道:“那就来一曲《长相守》吧。”
封炎的唇角翘了起来,觉得他娘可真是会点曲子,甚得他心。
他再次把紫竹箫,凑到唇畔,修长的手指放在箫孔上,手指飞快地舞动着。
箫声徐徐流泻。
空灵而缥缈,清澈而明净。
乐声如同流动的泉水,一尘不染,在阳光下,泉水上泛着如碎金帮波光,层层涟漪,水花跳跃,勾勒出一幅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画面,春意盎然。
封炎半垂眼眸,十指由慢及快,又由快及慢,整个人吹奏得十分投入。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口洒了进来,给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与紫竹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如梦似幻。
端木绯记得封炎会吹箫,可那只是在他七八岁时,偶然间听他磕磕绊绊地在练习吹箫,倒是第一次听他如此正式地吹奏一首曲子。
当乐声停止时,端木绯毫不吝啬地给予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
安平慢慢地饮着一盏冰镇过的葡萄酒,含笑道:“阿炎的箫还是他七岁那年无宸教的。”
“刚开始那会儿,说是魔音穿脑也不为过。”
“本宫还以为他只是三天热度罢了,没想到他居然把箫给学好了。”
端木绯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她约莫大概可以想象封炎刚开始学吹箫时,声音估计跟小八哥差不了多少。
封炎清了清嗓子,觉得他娘也真是的,不会挑些他英明神武的过往跟蓁蓁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