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1 / 2)

商元良名下产业无数, 但他最常待的, 还是主业烟草公司的大楼。

安丰烟草屹立在晋城最繁华的东城核心区,紧邻大名鼎鼎的六国饭店与万梦生电影公司,三者合成东城区最著名的地标, 凡来晋城者皆知此地。

安丰烟草大楼是一栋独立的五层大楼,一楼为全城最大的香烟销售点, 二楼为仓库,三楼往上便是公司人员办公场所。

阮苏来这里的前一天,特地去买了件黑色的天鹅绒旗袍。

旗袍是这年头最具女性气质的服装, 她天生一张好看的脸,与发育成熟的身段,就算落魄至此她也不愿过得灰头土脸, 死也要漂漂亮亮。

而黑色是最稳重的颜色,她在美丽的同时需要让人知道——她具备足够的工作能力。

旗袍太过修身,身体上一点点凸起都会显露出来。

阮苏站在镜子前, 取下脖子上戴了三年的绳子, 看着那枚已经磨损到变形的金扳指。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它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对扳指充满了排斥, 对段瑞金也是排斥又反感,怎么也想不到,几年过去,它竟令她睹物思人。

“我不能随身带着你了,等哪日得了空,我把你拿去金店改改, 戴在手上吧。”

阮苏对着扳指平静地说完,吻了吻它,放进小匣子里。

把兄妹俩交给保姆,她踩着高跟鞋走到大街上,搭乘电车来到安丰烟草公司门口。

她走进大门,烟草销售员上前欢迎,得知她就是王爱英后,指明楼梯,让她直接去三楼商元良的办公室。

阮苏按照他所说的路线上了楼,穿过繁忙的员工区,来到一扇红木门外,敲了敲。

“进来。”

她推门而入,发现里面不止有商元良,还有一个穿黑长袍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上次翻译时她已见过,是跟随商元良多年的老助手,名叫孙老六,性质等同于当年的段福,既帮他处理生意上的事,也为他安排家里的杂事,还有点沾亲带故的远房关系。

二人一站一坐,似乎在聊着什么,她进来后就停下了。

阮苏初来乍到,理应谦卑,主动对他们都打了招呼。

商元良和蔼地说“过来。”

她走到书桌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一只猫,因为毛色太黑,又懒模懒样地不动弹,几乎与他的黑马褂融为一体。

“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这里做事了,我会让老六为你安排一个办公位,待会儿就带你去。”

“谢谢良爷。”

“往后有需要翻译的场合,你就跟着我去。平日里无事就做些文职上的工作,你看如何?”

他的态度十分温和,并且尊重她的意愿。但阮苏知道,生意能做到这个程度人就不可能不厉害。温和只是伪装,让人误以为他是好人,从而对他死心塌地。

阮苏微笑道“没问题,有事您尽管吩咐。”

商元良却不再谈工作了,反而关心起她来。

“你说你没留过学,洋文靠自学,莫非家中有读书人?”

阮苏摇头,“祖上三代都是种地的,只是恰好在富贵人家当过保姆,从他家小姐那儿捡了几本书看。”

“你说你有一对儿女,不知其父亲何在?也在晋城?还是……辜负了你?”

阮苏道“他是好人,可惜薄命,孩子未出生就重病走了。”

商元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展颜笑道“没关系,人要往前看。你有才能又有相貌,现在来帮我做事,不如我帮你介绍些青年才俊。”

她叹气,“多谢良爷好意,不过不必了……我现在只想多赚点钱,好好照顾他们。”

商元良道“也好,相信就算为了他们,你也不会让我失望……对了,你叫什么来着?我年纪大了,总记不清人名。”

阮苏看他一眼,垂下眼帘说“王爱英。”

“唔……王爱英……”商元良笑了两声,“这下我记住了,老六,你带她去找个工作位,跟她介绍介绍咱们公司吧。”

孙老六应声,冲阮苏做了个手势,朝外走去。

阮苏跟在他后面,关门时看见商元良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那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书桌里抽出一条小鱼干,满脸慈爱地喂给黑猫吃。

孙老六在催促,她没敢多看,关门走了。

阮苏的位置被安排在四楼,挤在十几个男会计与男文书男经理中间,面积大概就一张书桌与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本打印成册的资料,是孙老六要她看的。

“这是安丰成立以来所有资料,有多少家分公司、有什么产业、有多少个烟草销售点……这些你现在用不着,但以后用得着,都得记下来。另外还有公司的规章制度,每天九点准时到岗,六点下班,外出以完成当日工作为标准。工作六天休息一天,逢年过节休息三天,过节时公司会发礼品与补贴,至于你的薪水……暂时按照普通人员的水平支付,若有翻译工作,另加酬劳。”

阮苏点点头。

孙老六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现在开始做什么?”

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资料,“好好背。”

阮苏捧起资料,朝九晚六地背了三天,除中午有半个小时可以出去吃午饭外,几乎全天候地坐在那把椅子上,连商元良的面都见不着了。

她特意投奔他可不是为了坐冷板凳的,阮苏心底有些着急。商元良似乎感受到她的焦急,第四天上午派给了她一份工作——去南城区的分厂,让他们本月多生产一成的货量。

这是一件有难度的任务。

阮苏这些天里从资料及同事的谈话中得知,安丰烟草总共有四个大厂,其中两个在其他城市,一个在毛巾厂附近,最后一个便是这南城区的分厂了。

每个分厂都有厂长,每个厂都有生产任务。这些年随着香烟在国内的迅速发展,生产量月月增加,稍微慢一点就供不上销售点的需求。而工人与厂房并不是说增加就增加的,因此对于增加生产量一事,分厂素来是不愿意接受。

以前这种事要么让孙老六去,要么让左右逢源说话有分量的老员工去。

阮苏来了才三天,人都不认识就让她孤身一人去做这种事,无疑是对她的考验。

她决心要将事情办好,收拾皮包打算出门,孙老六站在她身边嗅了嗅,皱眉问

“你喷了香水?”

阮苏道“没有啊。”

“那怎么会有香味?”

她抬起胳膊嗅了嗅,“可能是我的洗发水味儿?”

孙老六半信半疑,警告似的低声说

“良爷调你过来,是看中你的工作能力,你可别自作多情的误会什么。安丰不是那些作风混乱的外资企业,进来工作就好好工作,别总想歪招。”

想歪招……她再歪难道会去打一个七十岁老头的主意?

阮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脸上仍然笑吟吟,“六爷多虑了,我出门在外总记着我娘告诉我的一句话——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明明前面是个水池子,就别睁眼瞎地骂谁把茅坑放路上。我看见良爷是个好老板,好领导,就只把他当老板与领导,绝不三心二意。”

孙老六听着她这番话,乍一听是解释给他听,仔细琢磨却好像是拐弯抹角的在骂他。

但是等他回过味儿来,阮苏已经走没影了。

晋城面积起码比寒城大十倍,从总公司到南城分厂坐电车都得一个多小时。

阮苏十点钟出发,到厂门口时已经中午,犹豫着要不要先在外面吃饭,等过了饭店再进去,免得讨人嫌,但为了尽快回去交差,她还是马上进去了。

工厂还未下班,工人把她领到一间办公室,让她在里面等厂长过来。

阮苏坐在椅子上等,没过一会儿,听到门外有人很不耐烦地说“又是总公司过来的?不是孙老六啊?那就让她自己慢慢等吧,别管她。”

话音落下,脚步声远去。

……难怪把任务给她,有点经验的员工谁愿意来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阮苏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发呆。

十二点到,员工食堂传来铃声,工人们潮水般涌出去,兴高采烈地去吃饭,只有阮苏没人管。

她走到窗边,想找个办法让厂长过来,却见几个经理打扮的男人朝一辆汽车出去,像是准备出门。

那可不行!厂长走了她不就白等了吗?

阮苏连忙冲下楼去,赶在汽车出发前拦住,气喘吁吁地说

“我是总公司来的,良爷有重要的事情通知分厂,请问哪位是……”

“苏苏?!”

车内有人震惊地问。

阮苏愣住了,听声音有些耳熟,又不敢确定,呆呆地站在车前。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面若冠玉,目如朗星,短发理成三七分,修剪得很有精神,但眉眼中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高大的身材也过于瘦削,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好亲近的人。

下车后他抓着车门,难以置信地看着阮苏,惊愕的表情放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阮苏的情况没有比他好多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久,喃喃地问“阿升?”

赵祝升甩开车门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她感觉胸口一闷,骨头都要被他勒碎了,下意识要挣脱,肩膀上却感觉到一阵湿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赵祝升紧紧抱住她,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哽咽地说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阮苏看了看车上那些不明所以的人,担心影响到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工作,低声提醒

“要不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谈?你在这里上班吗?”

赵祝升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没拒绝也没答应。

阮苏几乎怀疑他是不是晕倒了,伸手想拍拍他,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手站直身体。

英俊的脸上挂着泪痕,他抽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恢复平静。

“我是分厂经理,你从总公司来的吗?”

阮苏心情杂乱,想不出该说什么,嗯了一声。

赵祝升转过身,对车内的人说“程厂长你们去吧,我来处理总公司的事。”

程厂长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打转,好奇地问“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