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2 / 2)

朝霞洒落万丈金光,阮苏把最后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全力前行。

两个小时后,她来到了城门外,仰头望着挂在城墙上的白骨。

原来,人的骨头是这么瘦,这么轻。风吹过来时,手指骨打在大腿骨上,发出噼啪声。

绳索是绑在脊椎上的,骷髅头低垂着,俯视着下方,黑洞洞的眼眶宛如在看她,就像曾经无数次温柔宠溺的注视。

阮苏的眼眶里滚出一大颗泪珠,在脏兮兮的脸上冲洗出一条痕迹。她抬手擦干,抓住从身边路过的一个老头,指着那具白骨问“他是谁?”

城墙上的画面过于骇人,老头根本不敢看,摆摆手说“别提了,跟咱们普通老百姓没关系,说多了保不准还惹祸上身,快走吧。”

“求求你告诉我,他是谁……”

“唉,还能是谁?段老板啊,真是造孽……”

阮苏立马松开了他,去问下一个人。

她问了足足上百个,问到嗓子都快出血,得到的答案要么是不肯说,要么是段老板。

开金矿的段老板,晋城段家的二少爷,她的丈夫,段瑞金。

中间有个女孩子认出她,惊讶地说“你是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百德福的老板?”

阮苏没有回答,快步走进人群里。

当天晚上,白骨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当天亮后卫兵察觉到变化,枯岭山上无人去过的偏僻处,多了个小小的坟包。

阮苏坐在坟包前,两手都是泥,捧着一块小木板,想为他写一个墓碑。

该写什么?段瑞金?

被人发现的话恐怕连坟都要刨开。

他最喜欢体面的,绝对不愿意自己的尸骨遭人侮辱。

阮苏想了想,在木板上刻下两个字——吾爱。

“我爱过你,来到这个世界我不后悔,只可惜无法跟你走到最后,完成当初的约定。”

阮苏看着坟包,如同以前坐在床边看着他,甚至能想象得出他的音容笑貌。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只是恨那些人,为什么要扰乱我们美好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只是攻打一座城池,扩张一点地盘,可我的人生彻底被他们毁了,寒城无数人的人生都被他们毁了……来日他们大权在握,享受无上荣耀,身下坐着的是千千万万白骨堆成的高山……”

她抿了下嘴唇,舌尖尝到眼泪的咸涩。她站起身,看着晨光中孤零零的坟包,深怀歉意地说

“你等等我,等我为你报了仇,就回来陪你,再也不走了。”

阮苏说完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她不敢回头,怕自己会舍不得走。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枪,每一步都踏着仇恨。

里的段瑞金作恶多端,该死,死有余辜。

可现在的他做错了什么呢?

她要找到林清。

阮苏在城内隐姓埋名地藏了三天,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关于林清的消息——赵凯旋攻下寒城,已经朝下一个城池进发,预计最后的目标是晋城。

她戴着一顶草帽,站在城门外,望着眼前几条通往不同方向的路,犹豫不决。

林清现在是赵凯旋的参谋官,身边总跟着警卫,而军队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她形单影只的跑过去,不是白白送死么?

最关键的是没有车,她靠两条腿能走多远?追得上他们吗?寒城的店面全关门了,粮仓被赵军占领,她从那天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已经饿得两腿发软了。

目标足够坚定,但实践起来并非纸上谈兵那么容易。

阮苏正思索着,旁边忽然有人操着浓浓的寒城口音问“姑娘,你也去瑞城吗?”

“瑞城?”

那女人指指远处的一群人,“这里已经没多少人了,我们都是去瑞城坐火车的,有亲戚就去外地投奔亲戚,没有亲戚就去大城市打工吃饭,再怎么样都好过留在这里饿死啊。你要是也去,跟我们一起走,省得落单哩。”

阮苏点点头,抓住她的手,“那就谢谢婶婶了。”

她决定了,她要去晋城。

阮苏在这个女人的邀请下,加入那支近百人的队伍,徒步走向瑞城。

出发后的第二天,她便无比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人。这些人提前做了准备,随身带着干粮,并且愿意分一些给她吃。

作为报答,她把自己来时路上看见的情况与他们分享,认识了许多人,比如邀请她的那位中年女人姓张,丈夫与儿子已经提前走了,身边只跟着个十三岁的女儿。

他们询问阮苏的名字,她怕惹上麻烦,仗着自己如今的打扮灰头土脸,早已不是原来光鲜的阮老板,编了个假身份——在段公馆做过事的丫头小桃。

大家知道她是段公馆出来的人后,看她的眼神带上同情,纷纷惋惜段老板死得太突然,太惨。

阮苏向他们询问了小曼与赵祝升的去向,没有人答得上来,只好作罢。

在还算融洽的氛围中,逃难队伍抵达瑞城。有人掏钱买票,也有人留在了这里。

阮苏当掉小凤仙的金镯子,买了一张去晋城的三等票,与张婶母女上了车。

车上挤得堪比罐头,少量的座位早就被人占没了,绝大部分人都站着。肩膀撞肩膀,脚心踩脚背,非得把脑袋伸到窗外才能吸上一口新鲜空气,但是也得当心后面货车车厢的煤灰会飘进鼻子里。

火车拉响长笛,冒出一连串黑烟,老牛拉破车似的,艰难缓慢的上路了。